행위

Zhangd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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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憶序
陶庵夢憶序

卷一

  1. 鍾山
  2. 報恩塔
  3. 天台牡丹
  4. 金乳生草花
  5. 日月湖
  6. 金山夜戲
  7. 筠芝亭
  8. 砎園
  9. 葑門荷宕
  10. 越俗掃墓
  11. 奔雲石
  12. 木猶龍
  13. 天硯
  14. 吳中絕技
  15. 濮仲謙雕刻

卷二

孔廟檜

  己巳至曲阜,謁孔廟,買門者門以入。宮牆上有樓聳出,扁曰「梁山伯祝英臺讀書處」,駭異之。進儀門,看孔子手植檜。檜歷周、秦、漢、晉幾千年,至晉懷帝永嘉三年而枯。枯三百有九年,子孫守之不毀,至隋恭帝義寧元年復生。生五十一年,至唐高宗乾封三年再枯。枯三百七十有四年,至宋仁宗康定元年再榮。至金宣宗貞祐三年罹於兵火,枝葉俱焚,僅存其幹,高二丈有奇。後八十一年,元世祖三十一年再發。至洪武二十二年己巳,發數枝蓊鬱;後十年又落。摩其幹,滑澤堅潤,紋皆左紐,扣之作金石聲。孔氏子孫恆視其榮枯以占世運焉。再進一大亭,臥一碑,書「杏壇」二字,党英筆也。亭界一橋,洙泗水匯此。過橋入大殿,殿壯麗,宣聖及四配十哲俱塑像冕旒。案上列銅鼎三、一犧、一象、一辟邪,款製遒古,渾身翡翠,以釘釘案上。階下豎歷代帝王碑記,獨元碑高大,用風磨銅贔屭,高丈餘。左殿三楹,規模略小,為孔氏家廟。東西兩壁,用小木扁書歷代帝王祭文。西壁之隅,高皇殿焉。廟中凡明朝封號,俱置不用,總以見其大也。孔家人曰:「天下只三家人家:我家與江西張、鳳陽朱而已。江西張,道士氣;鳳陽朱,暴發人家,小家氣。」

孔林

  曲阜出北門五里許,為孔林。紫金城城之,門以樓,樓上見小山一點正對東南者,嶧山也。折而西,有石虎、石羊三四,在榛莽中。過一橋,二水匯,泗水也。享殿後有子貢手植楷。楷大小千餘本,魯人取為材、為棋枰。享殿正對伯魚墓,聖人葬其子得中氣。由伯魚墓折而右,為宣聖墓。去數丈,案一小山,小山之南為子思墓。數百武之內,父子孫三墓在焉。譙周云:「孔子死後,魯人就冢次而居者百有餘家,曰『孔里』。」《孔叢子》曰:「夫子墓,方一里,在魯城北六里泗水上。」諸孔氏封五十餘所,人名昭穆,不可復識。有碑銘三,獸碣俱在。《皇覽》曰:「弟子各以四方奇木來植,故多異樹不能名,一里之中未嘗產棘木荊草。」紫金城外,環而墓者數千家。三千二百餘年,子孫列葬不他徙,從古帝王所不能比隆也。宣聖墓右,有小屋三間,扁曰「子貢廬墓處」。蓋自兗州至曲阜道上,時官以木坊表識,有曰「齊人歸讙處」,有曰「子在川上處」,尚有義理;至泰山頂上,乃勒石曰「孔子小天下處」,則不覺失笑矣。

燕子磯

  燕子磯,余三過之。水勢湁潗,舟人至此,捷捽抒取,鈎挽鐵纜,蟻附而上。篷窗中見石骨棱層,撐拒水際,不喜而怖,不識岸上有如許境界。戊寅到京後,同呂吉士出觀音門游燕子磯,方曉佛地仙都,當面蹉過之矣。登關王殿,吳頭楚尾,是侯用武之地,靈爽赫赫,鬚眉戟起。緣山走磯上,坐亭子,看水江潎洌,舟下如箭。折而南,走觀音閣度索上之。閣傍僧院有峭壁千尋,碚礌如鐵;大楓數株,蓊以他樹,森森冷綠;小樓癡對,便可十年面壁。今僧寮佛閣,故故背之,其心何忍?是年,余歸浙,閔老子、王月生送至磯,飲石壁下。

魯藩烟火

  兗州魯藩烟火妙天下。烟火必張燈,魯藩之燈,燈其殿、燈其壁、燈其楹柱、燈其屏、燈其座、燈其宮扇傘蓋。諸王公子、宮娥僚屬、隊舞樂工,盡收為燈中景物。及放烟火,燈中景物又收為烟火中景物。天下之看燈者,看燈燈外;看烟火者,看烟火烟火外。未有身入燈中、光中、影中、烟中、火中,閃爍變幻,不知其為王宮內之烟火,亦不知其為烟火內之王宮也。殿前搭木架數層,上放黃蜂出窠,撒花蓋頂,天花噴礴。四旁珍珠簾八架,架高二丈許,每一簾嵌孝、悌、忠、信、禮、義、廉、恥一大字。每字高丈許,晶映高明。下以五色火漆塑獅、象、橐駝之屬百餘頭,上騎百蠻,手中持象牙、犀角、珊瑚、玉斗諸器,器中實千丈菊、千丈梨諸火器。獸足躡以車輪,腹內藏人,旋轉其下。百蠻手中,瓶花徐發,雁雁行行,且陣且走。移時,百獸口出火,尻亦出火,縱橫踐踏。端門內外,烟焰蔽天,月不得明,露不得下。看者耳目攫奪,屢欲狂易,恆內手持之。昔有一蘇州人,自誇其州中燈事之盛,曰:「蘇州此時有起火亦無處放,放亦不得上。」眾曰:「何也?」曰:「此時天上被烟火擠住,無空隙處耳!」人笑其誕。於魯府觀之,殆不誣也。

朱雲崍女戲

  朱雲崍教女戲,非教戲也。未教戲,先教琴,先教琵琶,先教提琴、弦子、蕭管,鼓吹、歌舞,借戲為之,其實不專為戲也。郭汾陽、楊越公、王司徒女樂,當日未必有此。絲竹錯雜,檀板清謳,入妙腠理,唱完以曲白終之,反覺多事矣。西施歌舞,對舞者五人,長袖緩帶,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旋猗那,弱如秋藥。女官內侍,執扇葆璇蓋、金蓮寶炬、紈扇、宮燈二十餘人,光焰熒煌,錦綉紛叠,見者錯愕。雲老好勝,遇得意處,輒盱目視客;得一讚語,輒走戲房,與諸姬道之,佹出佹入,頗極勞頓。且聞雲老多疑忌,諸姬曲房密戶,重重封鎖,夜猶躬自巡歷,諸姬心憎之。有當御者,輒遁去,互相藏閃,只在曲房,無可覓處,必叱咤而罷。殷殷防護,日夜為勞,是無知老賤自討苦吃者也,堪為老年好色之戒。

紹興琴派

  丙辰,學琴於王侶鵝。紹興存王明泉派者推侶鵝,學《漁樵回答》、《列子御風》、《碧玉調》、《水龍吟》、《搗衣環珮聲》等曲。戊午,學琴於王本吾,半年得二十餘曲:《雁落平沙》、《山居吟》、《靜觀吟》、《清夜坐鐘》、《烏夜詠》、《漢宮秋》、《高山流水》、《梅花弄》、《淳化引》、《滄江夜雨》、《莊周夢》,又《胡笳十八拍》、《普庵咒》等小曲十餘種。王本吾指法圓靜,微帶油腔。余得其法,練熟還生,以澀勒出之,遂稱合作。同學者,范與蘭、尹爾韜、何紫翔、王士美、燕客、平子。與蘭、士美、燕客、平子俱不成,紫翔得本吾之八九而微嫩,爾韜得本吾之八九而微迂。余曾與本吾、紫翔、爾韜取琴四張彈之,如出一手,聽者駴服。後本吾而來越者,有張慎行、何明臺,結實有餘而蕭散不足,無出本吾上者。

花石綱遺石

  越中無佳石。董文簡齋中一石,磊塊正骨,窋䆛數孔,疏爽明易,不作靈譎波詭,朱勔花石綱所遺,陸放翁家物也。文簡豎之庭除,石後種剔牙松一株,辟咡負劍,與石意相得。文簡軒其北,名「獨石軒」,石之軒獨之無異也。石簣先生讀書其中,勒銘志之。大江以南,花石綱遺石,以吳門徐清之家一石為石祖。石高丈五,朱勔移舟中,石盤沉太湖底,覓不得,遂不果行。後歸烏程董氏,載至中流,船復覆。董氏破資募善入水者取之,先得其盤,詫異之;又㲻水取石,石亦旋起,時人比之延津劍焉。後數十年,遂為徐氏有,再傳至清之,以三百金豎之。石連底高二丈許,變幻百出,無可名狀,大約如吳無奇游黃山,見一怪石,輒瞋目叫曰:「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焦山

  仲叔守瓜州,余借住于園,無事輒登金山寺。風月清爽,二鼓,猶上妙高臺,長江之險,遂同溝澮。一日,放舟焦山,山更紆譎可喜。江曲濄山下,水望澄明,淵無潛甲。海猪、海馬,投飯起食,馴擾若豢魚。看水晶殿,尋瘞鶴銘,山無人雜,靜若太古。回首瓜州,烟火城中,真如隔世。飯飽睡足,新浴而出,走拜焦處士祠。見其軒冕黼黻,夫人列坐,陪臣四,女官四,羽葆雲䍐,儼然王者。蓋土人奉為土穀,以王禮祀之。是猶以杜十姨配伍髭鬚,千古不能正其非也。處士有靈,不知走向何所?

表勝庵

  爐峯石屋,為一金和尚結茆守土之地,後住錫柯橋融光寺。大父造表勝庵成,迎和尚還山住持。命余作啟,啟曰:「伏以叢林表勝,慚給孤之大地布金;天瓦安禪,冀寶掌自五天飛錫。重來石塔,戒長老特為東坡;懸契松枝,萬回師却逢西向。去無作相,住亦隨緣。伏惟九里山之精藍,實是一金師之初地。偶聽柯亭之竹篴,留滯人間;久虛石屋之烟霞,應超塵外。譬之孤天之鶴,尚眷舊枝;想彼彌空之雲,亦歸故岫。況茲勝域,宜兆異人。了住山之夙因,立開堂之新範。護門容虎,洗鉢歸龍。茗得先春,仍是寒泉風味;香來破臘,依然茅屋梅花。半月巖似與人猜,請大師試為標指;一片石政堪對語,聽生公說到點頭。敬藉山靈,願同石隱。倘淨念結遠公之社,定不攢眉;若居心如康樂之流,自難開口。立返山中之駕,看回湖上之船,仰望慈悲,俯從大眾。」

梅花書屋

  陔萼樓後,老屋傾圮,余築基四尺,造書屋一大間。傍廣耳室如紗幮,設臥榻。前後空地,後牆壇其趾,西瓜瓤大牡丹三株,花出牆上,歲滿三百餘朵。壇前西府二樹,花時積三尺香雪。前四壁稍高,對面砌石臺,插太湖石數峯。西溪梅骨古勁,滇茶數莖嫵媚,其傍梅根種西番蓮,纏繞如纓絡。窗外竹棚,密寶襄蓋之。階下翠草深三尺,秋海棠疏疏雜入。前後明窗,寶襄西府,漸作綠暗。余坐臥其中,非高流佳客,不得輒入。慕倪迂清閟,又以「雲林秘閣」名之。

不二齋

  不二齋,高梧三丈,翠樾千重,牆西稍空,臘梅補之,但有綠天,暑氣不到。後窗牆高於檻,方竹數竿,瀟瀟灑灑,鄭子昭「滿耳秋聲」橫披一幅。天光下射,望空視之,晶沁如玻璃、雲母,坐者恆在清涼世界。圖書四壁,充棟連牀,鼎彝尊罍,不移而具。余於左設石牀竹几,帷之紗幕,以障蚊虻,綠暗侵紗,照面成碧。夏日,建蘭、茉莉薌澤浸人,沁入衣裾。重陽前後,移菊北窗下,菊盆五層,高下列之,顏色空明,天光晶映,如沈秋水。冬則梧葉落,臘梅開,暖日曬窗,紅爐毾㲪。以崑山石種水仙列堦趾。春時,四壁下皆山蘭,檻前芍藥半畝,多有異本。余解衣盤礴,寒暑未嘗輕出,思之如在隔世。

砂罐錫注

  宜興罐,以龔春為上,時大彬次之,陳用卿又次之。錫注,以王元吉為上,歸懋德次之。夫砂罐,砂也;錫注,錫也。器方脫手,而一罐一注價五六金,則是砂與錫與價其輕重正相等焉,豈非怪事!然一砂罐、一錫注,直躋之商彝、周鼎之列,而毫無慚色,則是其品地也。

沈梅岡

  沈梅岡先生忤相嵩,在獄十八年。讀書之暇,傍攻匠藝,無斧鋸,以片鐵日夕磨之,遂銛利。得香楠尺許,琢為文具一,大匣三、小匣七、壁鎖二,棕竹數片為箑一,為骨十八,以笋、以縫、以鍵,堅密肉好,巧匠謝不能事。夫人匄先文恭誌公墓,持以為贄,文恭拜受之。銘其匣曰:「十九年中郎節,十八年給諫匣,節邪匣邪同一轍。」銘其箑曰:「塞外氈,饑可飡;獄中箑,塵莫干;前蘇後沈名班班。」梅岡製,文恭銘,徐文長書,張應堯鐫,人稱四絕,余珍藏之。又聞其以粥鍊土凡數年,範為銅鼓者二,聲聞里許,勝暹羅銅。

岣嶁山房

  岣嶁山房,逼山、逼溪、逼弢光路,故無徑不梁,無屋不閣。門外蒼松傲睨,蓊以雜木,冷綠萬頃,人面俱失。石橋底磴可坐十人。寺僧刳竹引泉,橋下交交牙牙,皆為竹節。天啟甲子,余鍵戶其中者七閱月,耳飽溪聲,目飽清樾。山上下多西粟、邊笋,甘芳無比。鄰人以山房為市,蓏果、羽族日致之,而獨無魚。乃瀦谿為壑,繫巨魚數十頭。有客至,輒取魚給鮮。日晡,必步冷泉亭、包園、飛來峯。一日,緣溪走看佛像,口口罵楊髡。見一波斯坐龍象,蠻女四五獻花果,皆裸形,勒石誌之,乃真伽像也。余椎落其首,并碎諸蠻女,置溺溲處以報之。寺僧以余為椎佛也,咄咄作怪事,及知為楊髡,皆歡喜讚嘆。

三世藏書

  余家三世積書三萬餘卷,大父詔余曰:「諸孫中惟爾好書,爾要看者,隨意攜去。」余簡太僕文恭大父丹鉛所及有手澤者存焉者,彙以請,大父喜,命舁去,約二千餘卷。崇禎乙丑,大父去世,余適往武林,父叔及諸弟、門客、匠指、臧獲、巢婢輩亂取之,三代遺書一日盡失。余自垂髫聚書四十年,不下三萬卷。乙酉避兵入剡,略攜數簏隨行,而所存者為方兵所據,日裂以吹烟,并舁至江干,籍甲內攩箭彈,四十年所積,亦一日盡失。此吾家書運,亦復誰尤!余因嘆古今藏書之富,無過隋、唐。隋嘉則殿分三品,有紅琉璃、紺琉璃、漆軸之異。殿垂錦幔,繞刻飛仙。帝幸書室,踐暗機,則飛仙收幔而上,櫥扉自啟;帝出,閉如初。隋之書計三十七萬卷。唐遷內庫書於東宮麗正殿,置修文、著作兩院學士,得通籍出入。太府月給蜀都麻紙五千番,季給上谷墨三百三十六丸,歲給河間、景城、清河、博平四郡兔千五百皮為筆,以甲、乙、丙、丁為次。唐之書計二十萬八千卷。我明中秘書,不可勝計,即《永樂大典》一書,亦堆積數庫焉。余書直九牛一毛耳,何足數哉!

卷三

 絲社 南鎮祈夢 禊泉 蘭雪茶 白洋湖 陽和泉 閔老子茶 龍噴池 朱文懿家桂 逍遙樓 天鏡園 包涵所 鬥雞社 栖霞 湖心亭看雪 陳章侯

卷四

 不繫園 秦淮河房 兗州閱武 牛首山打獵 楊神廟臺閣 雪精 嚴助廟 乳酪 二十四橋風月 世美堂燈 寗了 張氏聲伎 方物 祁止祥癖 泰安州客店

卷五

 范長白 于園 諸工 姚簡叔畫 爐峯月 湘湖 柳敬亭說書 樊江陳氏橘 治沅堂 虎邱中秋夜 麋公 揚州清明 金山競渡 劉暉吉女戲 朱楚生 揚州瘦馬

卷六

 彭天錫串戲 目蓮戲 甘文臺爐 紹興燈景 韻山 天童寺僧 水滸牌 烟雨樓 朱氏收藏 仲叔古董 噱社 魯府松棚 一尺雪 菊海 曹山 齊景公墓花罇

卷七

 西湖香市 鹿苑寺方柿 西湖七月半 及時雨 山艇子 懸杪亭 雷殿 龍山雪 龐公池 品山堂魚宕 松花石 閏中秋 愚公谷 定海水操 阿育王寺舍利 過劍門 冰山記

卷八

 龍山放燈 王月生 張東谷好酒 樓船 阮圓海戲 巘花閣 范與蘭 蟹會 露兄 閏元宵 合采牌 瑞草谿亭 瑯嬛福地 陶庵夢憶補 魯王 蘇州白兔 草妖 祁世培 伍跋